这是一个凄凉的故事。

2020年10月5日，三亚救助站。

一名女子把一个重病的男人带到这里，然后转身匆匆离去，没有留下任何的个人信息。

【资料图】

从这名被留下的男子身上，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一张20多年前的身份证，身份证信息提示：男子名叫吴位坤，曾经是贵州民族学院（现贵州民族大学）1995级学生。

此时的吴位坤身患重病，已经到了肝癌晚期。

通过身份证，工作人员辗转联系上了吴位坤的老家，贵州黔东南天柱县高酿镇地坝村，并接通了当地村支书杨成锋的电话。

在电话里，吴位坤向杨支书表达了想回家的愿望，杨支书也表示愿意促成此事，但是事情终未如愿。

一个多月后，吴位坤病死在三亚救助站。

吴位坤为什么出现在这里？

他身上揣着的身份证，为何还是20年前的？

这20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，为何20多年与家人音信阻隔？

为什么到了救助站，却迟迟回不了家？

有些问题，在接下来的文字里可以得到解答，而还有一些疑问，则将随着吴位坤的去世，成为一个永远无人知晓的谜。

01

上世纪90年代，黔东南偏远的地坝村出了第一位大学生：吴位坤。

都说是祖坟冒了青烟，多少年才出的这么一个状元。

不仅吴家人走在外面腰杆子挺拔，连整个地坝村都变得更加光亮了。同样，吴位坤也成为村里的“明星”。

在他的侄儿吴宇（化名）眼里，叔叔的身上是带着光环的，“他的身上总是很干净，一看就是文化人”。

吴位坤有三个哥哥，都比他大十几二十岁，大家都宠着这个弟弟，父母更把他当成全家的希望。

吴位坤放假回家，经常会带着侄儿去放牛玩耍，偶尔还让侄子们进他的房间，教他们唱歌、画画......

所有的一切，都预示着吴位坤美好的未来，以及这个家族的，未来的荣光。

所有的改变，是那么猝不及防，而似乎又顺理成章。

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，考上大学仅仅是第一步，能否找到工作，能否找到合适的有前途的工作，则是另外一个问题。

吴位坤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难题。这个难题是家人无法理解，也无法给予任何帮助的。

毕业来临，吴位坤很快陷入了找工作的迷茫和煎熬之中，这时候他碰到了他的一女同学。

那位女同学很可能跟他说：有个项目，是国家特批的，轻轻松松就能就能让你发大财.....

女同学，国家特批项目，发财梦.......所有的这些，对于刚刚走出大山，却又未经更多世事，更无足够辨识能力的吴位坤，每个点都打到了他心里最薄弱的地方。

吴位坤几乎没有抵抗力，就掉入传销组织编织的网罗中。

地坝村的老村支书龙先井介绍，当初把吴位坤带入传销的那位女同学，后来自己跳出来了，还结了婚生了子，而吴位坤却就此沉没。

没有人知道吴位坤经历了什么，其间是否有过无望而歇斯底里的挣扎。

而吴位坤的家人，则经历了跟所有“家有传销者”家庭同样的痛苦、愤怒和无奈。

传销者的套路都是相似的。

吴位坤的家人及多位村民告诉潇湘晨报记者，1998年至1999年间，吴位坤以开厂子为名，向家里及村人骗走了一两万块钱，后来吴位坤又去了三亚，还要求家里把老黄牛卖了，把钱寄给他。

家里没答应，从那时起，吴位坤便失联了。

好不容易供出个大学生，本来指望他光宗耀祖的，最后却成了骗家人骗老乡的骗子，估计任何父母都难以接受。

就这样，吴位坤从这个家彻底消失了，连自己的父母去世，他都不知道。

02

20年后重新出现的吴位坤，打乱了吴家人的平静。

父母还在的时候，兄弟姐妹是一家人；父母不在了，大家各自成家，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，何况其间还隔着20年完全阻隔的音讯。

更重要的是，此时的吴位坤贫病交加，《头条寻人》发布的图片中，他浑身脏兮兮的，腿也肿了，虽然只有四十多岁，却已经又老又丑。

在与村支书杨成锋的通话中，吴位坤多次表达了想回家、想见家人的愿望，但是离开了20多年，他还能走到他心里的那个家吗？

村支书杨成锋接到电话后，多次动员吴位坤的三个哥哥去把吴接回，吴家人的解释是：二哥曾试着去接人，但在贵阳丢失身份证不能订机票，最终被迫折回。

吴家人称，当时去接吴位坤时，遇到了些不便与客观阻力，导致没能把人接回。

除了上面的身份证丢失，还有哪些不便和客观原因呢？

吴位坤的哥哥说，吴位坤失联的20年里，他们的父母相继去世，家人曾怀疑吴位坤可能已不在人世。

父母去世后，几位哥哥便将父母的房子卖了，因为吴位坤失踪多年，家里也没有给他分田地。

吴家人祖祖辈辈都是农民，吴位坤的父母更是目不识丁。

现在要走出大山，到大城市把一个重病人接回家，并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容易。

当年崇拜着叔叔的侄子吴宇，应该也有近三十岁了。

他向记者介绍，吴位坤失踪后，家人也尝试去寻找，“通过一些媒体，发布寻人信息，但都没有音信。”

得知叔叔还活着，吴宇表示既高兴又难过；高兴的是叔叔还活着，难过的是，叔叔已经身患重病。

吴宇表示，再次联系上叔叔后，家人也曾商量过如何安顿叔叔，只是还没等到商讨出方案，叔叔便过世了。

03

吴位坤死了，当初送他到救助站的女子也不知去向，吴位坤20年的人生轨迹变成一个谜。

吴家人始终不明白，吴位坤20年里为什么不给家人写一封信，打一个电话？

吴宇曾在电话里哭着问叔叔，那头的人只是用虚弱的声音反复说，“我对不起你们，我对不起你们.......”

是啊，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，无数背负家族梦想的农村人，只要没有活出来，是没有脸面、也没有勇气跟家人联系的——更何况凄惨如吴位坤。

吴宇曾在电话里追问叔叔的行踪，没有获得答案；

而杨成锋在与吴位坤的微信视频聊天中，得知了一些碎片：吴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，生了个女儿，两岁时孩子夭折，女朋友也跑了，吴位坤一生没有结过婚。

吴宇猜测叔叔可能一直都在传销里面，因为在他看来如果出来了，就应该回家或者跟家人联系。

而吴位坤则告诉杨成锋，后来他已经跳出了传销组织，只是之后一直在外流浪；至于为何不回家，是因为没钱，也没有脸面见家人！

生命的最后时刻，吴位坤终于决定不要脸，也要跟家人见一面，可是通往家乡的路，却最终没能把他带回来。

吴位坤的后事，全部由三亚民政部门办理。

我不知道吴位坤的骨灰有没有留下，如果有，未来有一天，他的家人，曾经崇拜他的侄子们，会不会把他的骨灰接回来，让这个不幸被命运击中的人，跟他曾经耀眼的前半生重逢......

即便做错了事，也让他的灵魂得到安顿。